文/刘德 小米联合创始人 高级副总裁
几年前的一次同学聚会上,一位从美国回来的同学说:如今小米上市了,以前想做的事你都去做了吗?你打算接下来做什么?
确实如他所说,在此之前我有各种各样的想法,比如捐款、买车、买房子……当忽然间到了那天才发现,之前的想法都不重要了。我曾听很多成功人士这么讲,那时候觉得他们站着说话不腰疼,当我有机会体会到,才知道他们说得挺对。
2018年对我而言最大的一件事是小米上市,毕竟我们追求了很多年。为了上市我们高速度奔跑了8年,每天12个小时,每周6天,不眠不休。上市以后,人多多少少都会有变化。变化最显著的是财富,那一刻它会迫使你再次思考人生。
思考人生下半场
我开始思考人生下半场,这时候短板凸显。
我跟我太太一起得出的结论是:我们上世纪70年代生人,所受的教育实际是有缺失的,这种缺失让我们非常难认识到人生的价值是什么?很多人追求觉悟,“觉”是什么?就是想清楚、看明白,知道自己的人生价值。
在此之前的8年,我们为了挣钱、上市、实现财富自由疯狂奔跑,夜以继日,战胜一切艰难险阻,因为这是梦想。我们的梦想是做一家伟大的公司。有一天这个梦想实现了,你突然不知道接下来怎么做更有价值,这是我们这一代人教育的缺失导致的。
我开始换一个角度思考这个问题。过去这一年里我认识了哪些新朋友?这些朋友给了我什么启发?
第一位朋友:马未都
2003年我去美国读书,没有挣钱能力,也不敢花钱,因为在美国挣钱比中国难。
当时思考我们能干什么事?第一,我们只能收现金;第二,需要多多少少有门槛的工作;第三,旧有的优势好歹能帮上忙。思来想去发现了古董这个行业。
我用了几个月时间恶补古董知识,之后开始做古董交易。先在美国的拍卖行购买,再送到国内卖,当然也可以在美国本地卖。
在此期间我有机会看到很多马未都的文章。2018年,我们终于有机会相识了。他真正给我的帮助不在古董生意本身,而是以下两样东西。我用两个故事来说明。
首先,我跟他学说话。
马未都是作家,或者说是当代文化“符号”,非常会说话和用概念。比如,马未都想帮每个人建立跟历史的关系。
他说:“我们都觉得自己离历史很远,其实很近。我今年50岁,两个我加在一起就能看到清朝,五个我加在一起就能看到乾隆,十五个我加在一起就能看到宋朝。”
我们今天想起宋朝是近一千年前的事情,多么遥远的历史长河,马未都偷换了概念,让你发现十五个自己,无非就是从这儿站着再长点,就能够到宋朝。
其次,他想问题很通透。
马未都告诉我,他会把所有藏品做一个公益基金,捐给社会。我也搞收藏,但我想的是这些东西能不能升值。马未都有这么多藏品,居然愿意捐出来,我做不到。不但我做不到,我恨不得让老爸给我留下这么一份产业,所以我也很敬佩他儿子,能够不要这份财产。
为什么把它捐出去呢? 他说人老不负重,如果不及早把这些放在公益基金里捐给社会,我就会被人盯上,最后这些东西都不知道去哪儿了。
我说您这个有境界。马未都说他是从王世襄那儿把这件事看透的。他们这些人自身经历很丰富,认识的人也多,这些人生感悟是我们这个年纪没有的。
就像我们在公司里,看谁的股票高一点低一点,心里会不平衡。其实每个人都花不完这些钱,但你还是会不平衡。这时你要是想想马未都、王世襄的故事,就会想透很多事。
难就难在你在四十几岁的时候,要听到六十多岁或八十岁的故事。提早接触到这些感悟,到时候会避免犯这种错误。
第二位朋友:任重
我认识的第二个人是任重,他是当今古典绘画的画家中最先锋的一个,没有之一。
有一次,我在网上看到他画画的视频,像印钞机一样迅速,而且画功非常好。这个人画画技巧这么好,他的漏洞在哪儿呢?后来我忽然意识到,他的问题就出在技巧太好了。
当一个人技巧太好的时候,反而达不到最好,因为他全面掌控局面,一定不会有失控感,但失控才会不断创造意外惊喜,那样才会诞生最好。这就像我们很多人做公司,把公司控制得过于严格,不一定是好事。
有了这个意识以后,有一次记者采访我时,我就谈到了失控感。
2014年,小米生态链的完整营收是17亿元,接下来几年不断攀升,2018年大概在500多亿元左右。我认为这都与失控感有关。
我就用任重的例子给记者讲,做企业就像画家画画,最高妙的状态是,他画完一张之后,别人说您辛苦了,再给我画一张。他说抱歉画不了,这张就是他的顶级之作,没有第二张了。
我讲完以后对记者说,我其实真想认识任重。我周二见的记者,周四他打来电话说任重想来拜访我。
通过这一点,你会看到一个艺术家的积极性。世界上的人都一样,如果在一个领域里有极深造诣的话,他一定会触类旁通。
关于失控这件事不能太着急。很多人年轻的时候工笔画画得非常好,齐白石这些画家都一样,年纪大了不允许他画得那么细致,就到了失控的那一瞬间。任重说他还没到那个时候,要等待。
这跟企业一样,像小米在上市之前的8年里从来没想过组织架构的调整,因为我们觉得一路上这么狂奔过来挺美好。突然有一天旧的管理系统出了问题,不改不行。
你会在一个画家身上感受到一个企业发展过程中会遇到的东西,有时候你要等待,甚至有时候要等待高级管理者的认知升级。
任重这个例子也挺有趣,他在一个领域里有深度训练之后,能够触类旁通,比其他人多一些感悟。而我们如果没有把企业做到这个高度,没有遇到这种压力,他感悟的这些东西我也无法了解。而他是一位画家,他在画画的过程中也会经历跟我们同样的感受,殊途同归。
第三位朋友:一位领导
第三位朋友是一位曾经分管过宗教领域的领导,我向他请教了很多问题,包括宗教政策、西方宗教、国内宗教,最后落到佛教上。
我之所以问了很多宗教问题,是因为我收藏了很多佛像,我关心这些佛像未来到底值不值钱。说到这个例子的时候,我内心深处还是摆脱不了庸俗的那一面。
我一上来就说我已经不想挣钱了,但还是每天想着这些收藏品能不能再赚钱的问题。
我为什么要收藏佛像?我经常跟我太太讲,我不抽烟、不喝酒,也不去夜总会,总得有点兴趣,所以我就做了这些。更有趣的是,我做的是产品组合。
攒一两尊佛像没什么意义,只有当我将历朝历代的佛像放在一个大房间时,一加一大于二的效应就出来了。就像小米一样,你只卖手机不行,还要做产品组织。
我原来设计的路线是,收集来以后可以在故宫办一个展,某某某收藏佛像艺术展,然后整体拍卖掉。这件事情对我个人而言就是试金石,可能突然有一天我完全不为这件事而诱惑,不再想着用它赚钱,而是捐出来,回馈社会,标志着我的个人境界提升了。
尽管我还想着继续让它赚钱,让它升值,但它已经跟收藏和赚钱也没关系了。
用时间轴复盘自己
最后,我给自己画了一个时间轴,复盘了自己,这种复盘可以改变你的价值观。
时期一:高考与大学
当年高考的时候,分数高的要不去计算机领域,要不去外贸金融领域。再后来互联网起来,一流人才都在互联网领域。
你往一流人才里面靠,你会更容易成功。2010年小米创业的时候,除了我,其他合伙人都是一流人才,只有我是二流人才。没关系,我上了这趟车,结果就不会太差。
相反,有的领域最大的问题是人才萎缩。比如,我们曾投资了一家做纸的公司,现在没有一流人才愿意去造纸,这些领域的人才库就会萎缩、降级。这时候,只要有高维度的人才愿意沉下心来把一张生活用纸做好,一定能在这个战场上打赢,因为你的人才维度高。
时期二:留校与从商
再往下,我留校当了两年分团委书记,然后到科大当老师,我在那儿建了一个系,当系主任,这其间又是7年时间。
我为什么选择留校?因为那时候工业设计师毕业找不到工作,没有人懂什么是工业设计,都说我们是美工。我只能留校做一些项目,我的商业意识是在那时候学习到的。
时期三:美国读书期间
后来,我又在美国待了8年学设计。去美国前,我跟我太太分工,我负责赚钱,她负责申请学校。她迅速就申请到了,我也迅速赚到了钱,我们决定去读书。
那时候申请出国读书很难,但一定要去美国看看,这样才能完成对这个星球正确的认识,否则非常容易骄傲。
我对美国有几个印象。
第一,大消费。
到美国才会发现,这是一个物质极其充沛的国家,这有助于我们判断中国大消费时代的来临。中国新一代人在物质相对富足的环境里长大,他们会再现美国的消费逻辑。如果我们没有去看,真的不能做判断。
第二,探索精神。
美国是一个世界各民族的不安分者组成的国家。由于全世界不安分的人凑在一起,所以迸发出巨大力量。就跟今天的深圳效应一样,全中国闯深圳的人都是不安分的人。
第三,增进了解。
2003年的美国确实跟中国太不一样,我第一震惊的是所有洗手间里都有卫生纸。但从社会层面观察下来发现,美国民众对中国的了解没有中国民众对美国了解多,但美国精英阶层对中国的了解远大于中国精英阶层对美国的了解。
时期四:决定回国
美国的大环境好,但小环境不好,我是“少数民族”,认识的人也少。最终我选择回到中国参与小米创业群体,这是一个一流人才的群体,而且是一流人才做互联网。
我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来思考这个问题,那30天是我人生最贵的30天。我想到的是:第一,中国快,美国慢,在快车道上躺着都能赢;第二,互联网是一流人才聚集的一流行业;第三,我的中国属性更强一点。
做事情顺应大势非常重要。我们这一代人非常幸运的是,赶上了中国发展最快的10年。
有一次吃饭,我开玩笑说,雷总,我要感谢你,中国发展最快的10年你把我从美国叫回来,让我没有错过它。
有一天闲来无事我做了复盘,看看自己每一个阶段的动力来自哪里。于是我发现,从小学开始,到高中,到步入社会,人生其实每隔七八年都会有一次跳跃性成长的机会,只要你不放弃,至少还有三个七八年。公司也是一样,只要不放弃,前面还会有机会。
每个人都能画出你的人生轨迹,这样你就能知道不同阶段动力来自哪儿。原来我觉得45岁已经不年轻了,是个中年人。复盘以后我才发现,我们还很年轻,正是干事的时候。
我建议每个人都在纸上复盘你的过去,落实在纸上的视觉会帮助你了解你的想法和你实际做出来的事情有多大差距,同时你也会看到,原来人生还有这么多机会。